车在摇晃，沈山山靠在我旁边儿，想了想：“两年多了罢。”

片刻之间我依旧看着那盏铜镜——我看见里面有个我被沈山山拉着倒退开去，我看见我上一袭皱乱的锦衫华服和我腰上被扯得破破烂烂的玉穗子，乌糟的一团金丝线从里面钻出来一直拉丝到了我膝上，随我怎么一动一走都在袍子上死活粘连着。

我在东里待了那么久，我只当自己舍了多少多少的东西去为了皇上，焉知当中真正的苦痛，当中真正的沉重，其实他受的总是比我多的，只是那些压在他臂上的手，拖在他脚下的事儿，他从来不叫我看见罢了，至多至多，他不过是夜里疲累时候坐在书房里静静看我温书，至多至多，他不过是着我指捧着我脸，叫我笑笑罢了。

【佰卌一】

可只那夜我窝在他家车上，才将那短短回家的路觉出份儿遥不可及的长。我俩没有什么好说的话，他大约是想叫我静静，可我静到眼睛一直扎在他家车的内里儿布上，却忽而发觉那颜色已不再是澄青，早变作了藏蓝。

大约从来我只当自己是笨的，也甘愿自己是个笨的，希冀放至最低，便心安理得觉着家里心的事情自有我父兄去心，外面心的事情也不由我心，什么事儿临到来我能靠着沈山山能靠着皇上替我收拾，在里被人笑话还要靠小皇叔罩着，就连往屋里跌个跤都能把徐顺儿折腾来骂——实则我自个儿呢？我走到外穿街弄巷可能连颗白菜子都认不出来，指着香菜能当芹菜，就连蛐蛐儿都不知是哪儿来的，指望着一屋子富贵玩意儿就以为多能耐似的，眼下这富贵后的手一收了，我不过是个掉了线的影子，就连御史台都不是我凭自个儿进的。

震声的琴鼓被关在厢门里，我听见沈山山在我耳边：“稹清，我先送你回去。”

我这才明白他家这车的内里儿是换过布面儿了，我竟才知，便随手摸了一下儿车，问沈山山：“什么时候换的料子，还齐整。”

竟然已有那么久了。这当中坐过多少次沈山山家的车，我却从来都没发觉过——或说我本就连在意都没曾在意过。他是沈山山啊，他领着我陪着我多少时候，我竟连他家车换了内里儿都没在意过。

当初瞧着越富贵，现下见着就越邋遢。

一拉，被沈山山揽过去就往外带——

应说我从来就不清醒，应说是我从来都真正地自

……那穗子从前青的兰的时候也漂亮啊，多漂亮啊。

下一刻折门在我后吱呀打开，又换到我眼前砰声合上。

那我究竟还在意个什么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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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山山把我拉出折门之前，小皇叔还垂手倒提了烟杆儿盯着我，他那时已再不笑，也再不怒，只平平静静了一声：“你怪我也没用，清爷，这事儿由命不由人。”

真还不如从来就没有换过，真还不如里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刻着愿景的蜜蜡珠子。

我忽而发现我大概就是这么一个公子。

我突然心惊我这几年究竟都在什么。读书考学实则并不真要了我半条命去，我成日心里期期艾艾怨我爹怨我二哥怨这世，我怎么就从来没怨过我自己？

沈山山送我回家许多次，早是常事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