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对自己是双生子中被送出去的那一个这件事，并无什么怨恨。毕竟，她与傅云薇之间，总该有一个得好好活着才对。

大约……今后也是如此了。

梁锦棠的手动了动，终究还是忍下了。

“我在江湖上混不下去啊，”余光瞥见他没有再打量着自己，傅攸宁心下稍安，悄悄抬起手背抹掉眼中的水气，笑着答，“师门又不养闲人的。刚巧那时东都绣衣卫征召候补武卒，我就去揭了榜。”

“那……这两年，你为何从不回家？”既话已聊开，梁锦棠想，便索将所有事全摊开来好了。

她就想去看看，父亲小时吃过肉馅儿汤圆的早点铺子；去他小时去过的书楼，听他曾听过的戏；去他曾走过的街巷，顺着他信中的回忆，再走一遍。

对不住呵。

梁锦棠“嗯”了一声，声气轻轻的：“青衣离东都远，也并不顺路。”

只是有时难免心中发苦。

或许，人心大抵不过如此，总会有一照不亮的角落吧。

她一直很清楚，对母亲来说，自己与傅云薇、傅维真是不同的。其实她自己，亦然。

略纤薄的侧影在如水的夜色中轻颤，眸中似有月光盈盈。她努力仰瞪眼，不叫那月光落腮。

她没有成为自己向父亲嘘过的那种人。

有许多次，在那些光影热闹的喧嚣中，仿佛就看到年少的父亲，英俊从容，少年风，鲜衣怒，意气飞扬。那真好。

她只能尽全力让自己好一点，再好一点。至少，父亲若泉下有知，也不必失望得太厉害。

“好吧，果然是瞒不过你，”此时傅攸宁的心神已稳，抛开心底的伤怀，笑得感慨，“因为父亲是在那里渡过他的少年时光啊。”

棠的抱怨并不是很认真，目光静静的，“他倒常跟我说，他的女儿，是天底下最勇敢的好姑娘。”

她骗人了。

他很清楚，以她资质之差，揭了绣衣卫的榜，又在一年内成为主理候补武卒训练的小旗，这其中的甘苦，绝不会如她口中那样轻描淡写。

毕竟打小不长在膝下，若要说血于水、母子连心，那对彼此来说，都是强人所难了。

“那什么，我偷摸吃颗糖，你别向他们三个告发我，”她垂下眼帘，笑着自腰间暗袋中拿出一支小巧的竹，“实在不是我小气藏私，走得匆忙不及多想，就只带了十五颗。”数着日子，每日一颗，正好

她便是会低落难过，也就痛这一回。将来……将来绝不会再让她躲着人偷偷抹眼泪的。

天底下最勇敢的……好姑娘？

傅攸宁浅浅笑，坦然以对：“母亲她……许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我。我大约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。索就这样，彼此都继续装瞎，对大家都好。”

傅攸宁眼眶一热，赶忙假装若无其事地仰，看向夜色中的半月，眼睛张得大大的：“那大概……就只有‘姑娘’两字，勉强算得写实吧。”

他换了个更加随意的坐姿，不再看她，当真像是随口闲聊：“你当年，为何会留在东都。”